周朔平入京那一日,郁仪恰好路过景运门。
押解他的人大多是锦衣卫缇骑,看样子是要直接送入北镇抚司,而非刑部大牢。
郁仪曾无数次在心中勾勒周朔平的模样。
她曾以为, 如周朔平这样的国之巨富、大肆敛财的人,该是个酒囊饭袋、酒色之徒。
可真的见到他时,又觉得自己想象得并不准确。
周朔平人很消瘦,看不出什么声色犬马的痕迹,一头花白的头发,面容也在连日的车马劳顿中形容憔悴。他没有穿囚服,只是穿了一件京师中很常见的、读书人赋闲时会穿的道袍。
如果不是镣铐加身,郁仪只会以为他是个垂垂老矣的读书人。
他脚步蹒跚,目光冷淡,经过苏郁仪身边时还对她微微颔首致意,显然已将风度二字刻进了血肉里。
并不是所有的坏人都如戏文中写的那样青面獠牙。
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郁郁结在心头的感觉才慢慢散去。
周朔平进了诏狱,这件事便暂且与她没了干系,自有指挥使周行章他们去审讯他。
另一个好消息是,秦酌终于回京了。
一晃一个多月不见,郁仪去刑部找他时,秦酌正在与人吵架,责怪别人的杂物堆在了他的桌子上。
在抓捕周朔平的事情上,秦酌做得很不错,估计用不了多久官身上便能升个一级半级,他说起话来也比以往更有底气。
“松卿。”郁仪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。
秦酌这才结束了一场口舌争执,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门来:“苏舍人。”
他笑:“早听说你过了生日取了表字,之后该叫你苏应星了。”
他南下一趟,带了不少小玩意儿,还拿来几个木雕给郁仪看:“这一行我们是走水路的,在船上的日子太无聊了,我就雕了几个小人儿打发时间,你看这个是你苏舍人,这个是白元震的,还请你代我转交给他。”
郁仪默默接过“白元震”的木雕,上头冷淡矜重的神色分明是张濯独有的。
圆一个谎话,背后总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话。
郁仪叹了口气:“好,我回头帮你给他。”
“他们户部里,也就白元震是个好人。”秦酌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,“尤其是张尚书,变着法儿的欺负人。我走得急,都没来得及告诉你,就是他指名道姓叫我和他们户部的人一起南下的。”
他眼中有愠色,郁仪默默将话头转走:“周朔平的事......你那边可有什么眉目?”
“抚州知府和他是好友,据说已经认识很多年了。抚州知府上任后不久,周朔平也去了抚州,他们的私交一向不错,再加上周朔平一向清誉好,朝廷又给他安排了一个盐官当着,所以公务上,二人也有往来。”
“余下的便不知道了。”秦酌摆弄着手里的几块木雕,“周朔平平时很少开口,就这些消息还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。不过我听我们尚书大人的意思是,这一回应该不会重刑拷打他,毕竟我听说前头工部刚死了一名叫王宽的员外郎。”
太后与皇帝都没有责罚她杖毙王宽的命令,或是默许,又或是对她的保护,不想将祸水引到她的身上。
这个话题有些沉重,郁仪也沉默了下来。
周朔平自被关入诏狱里,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,外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传来。
北镇抚司指挥使周行章是太后的心腹,只怕里面的很多事都是单线向太后汇报的。
无数暗涌激流被压在了表面太平之下。
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秋,太后按例又进行了封赏,不少官员都开开心心地到户部衙门外领赏银。
郁仪去时恰好碰到白元震,白元震眼前一亮,把郁仪让进衙门里:“苏舍人。”
张濯正在与几个大臣讨论田亩赋税的算法,一时没有觉察到这边。从郁仪这个角度看张濯,只见他眉心蹙起,听着那几名侍郎在沙盘与地图上勾勾画画。
张濯未曾开口说一个字,那些官员却越来越心虚,声音也越来越小。
直到张濯用笔在地图上某处圈了一个红圈:“而今各地税赋除了税银、棉绒、马草之外,还要上交漆、茶、蜡和弓、箭兵器等物。此地物产不丰,若全依照旧例,蔚州百姓便不得不拿粮食换银子,再拿银子买漆、茶等物上交户部。今年暂且免去
这几项,只留棉绒与马草,税银如旧。
身边几位侍郎小声道:“司礼监那边……………”
“我去说。”张濯淡淡道,“你们照做就是了。”
他做事严密认真,说话又极能叫人信服。
白元震收回目光笑道:“张尚书可是我们户部的天,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能记住这样多的东西,不论是国策还是税制,他素来都是倒背如流的。自他来了户部,那几个老狐狸都夹着尾巴做人,根本看不出过去的嚣张样子。”
他为郁仪支了今年的赏银,又道:“你要和张大人说话吗,我可以为你去请。”
郁仪摆摆手说不打扰他公干了,想到了秦酌的木雕,不由又问:“张大人的桌子在哪,我有东西给他。”
白元震指了指不远处那张桌子:“张大人虽有自己办公的屋子,平日里大多坐在这。我这还有活,便不陪你过去了。’
郁仪顺着 -->>
43、南浦月(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