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4、千秋岁(三)

西暖阁外守着十几名锦衣卫,昼夜轮换,都是周行章的心腹。
这日夜深人静时,太后批完了奏章,盯着窗外的月色默默良久,才缓缓起身。
孟司记上前来为她披衣,太后握住她的手问:“这一整日,赵首辅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?”
孟司记想了想:“倒也没说什么,晚上送了饭食给他,他也照旧吃了。也不曾提起求见太后的话,只是找人要了几本书来读。”
“什么书?”太后问。
“《大宋宣和遗事》。”孟司记答。
“这本儿啊。”太后顿住了。
这本书里讲的是宋徽宗最后一个年号??宣和年间的事。
不是什么严肃刻板教人朝政的书,而是一本话本。
讲了宋徽宗、蔡京王安石变法以及后来康王赵构南渡的轶事。
太后之所以知道这本书,也是因为赵公绥。
还记得是她才摄政后第一年的暮春, 案牍连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她才摸索着将朝政琐事把握在自己手里,常常自觉心力难支。
虽然先帝晚年已不甚管治国之事,可真到了让她独理朝纲时,大臣们也不甚配合。
太后性格坚强,纵然如此,也从不出口抱怨。赵公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在暮春时节,怀中夹了一本书来慈宁宫见她。
便是一本《宣和遗事》。
太后自然没空看这些志怪话本,赵公绥便等她处理完朝政,坐在灯前为她读了一段。
“蔡京之奸,无人能及。每每朝堂之上,徽宗有旨,蔡京总是抢先迎合,拍马献媚,言辞尽显恭维。”见太后撂下笔听他说话,赵公绥便继续读了下去,“徽宗并不觉察,反以蔡京忠心为念,任其大权。”
太后听罢道:“若为君上者,顺者为忠、逆者为贼,哪里还有能说真话的人?”
赵公绥问:“若忠言逆耳,该不该听从?”
太后道:“逆耳之言不过是对事不对人,但凡是对朝廷有益的事,自然该听从。”
说到这,她已经懂了赵公绥的意思:“你这是在诓哀家说这一句?”
“哪里是诓呢?”赵公绥笑道,“分明是娘娘自己想到的。”
太后接过他手中递来的宣和遗事,翻看良久,指着其中一章道:“蔡京之徒童贯贪恋豪奢,国库空虚、百姓凋敝之际,仍大放厥词说“天子乐,臣安之。若国运在我身上,则国未亡矣。'当真叫人不齿。”
说罢她看向赵公绥:“灵佑以为呢?”
赵公绥平淡答:“理应是百姓乐,臣安之'才是。”
太后对他这句答复尚算满意:“愿哀家与灵佑,上下一心,君安臣乐。
而这一本《宣和遗事》自然也就留在了太后这里。
赵公绥此时提起这本书,心思也并不难猜。
太后默默良久,告诉孟司记:“你告诉他,这本书本就是民间野谈,内宫中闻所未闻,一时三刻寻不到。”
孟司记点头称是。
她又在太后耳边轻声道:“如娘娘所料,乘化胡同的那对卖馒头的夫妻昨夜想要通风报信,被周指挥使抓了,现下那个密道已经被锦衣卫的人看顾着。”
太后道:“两江都督的侄儿娶了赵公绥的女儿,此刻只怕如同热锅之蚁。你替哀家传口谕给他,说他长女即将及笄,早已名满江都,皇帝已日渐长大,哀家有心为她挑个中意的皇后,想把他的女儿封为郡主接到哀家膝下抚养。”
听太后如此说,孟司记笑道:“这回两江都督也该分得清了,一个是侄儿,一个是亲女儿。到底是自家生的,总比旁支要更亲厚些。不过娘娘真要选他的女儿做陛下的皇后吗?”
“不急,再留两年。”
谁人不盯着皇后的宝座,太早立后便如同少了个筹码,与其如此,不如就先暂且拖着。横竖皇帝的后宫向来也不会缺人,一个个塞进去,东西六宫还能住不满吗。
太后想从赵公绥手里夺权用人,必得开出比他更诱人的价码。
“王兼明王大人适才命人将神机营的虎符让出来,看样子是想请娘娘放他一马。”孟司记说着,将神机营的虎符放到太后面前,“这是周指挥使才送来的。”
太后看过却不以为意:“区区一个神机营而已。”
“他兵部账上几十万的亏空,他只拿一个神机营来堵哀家的嘴是不行的。”太后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太后了,君臣之间也不再是互相试探,而是拔剑出招。
“台谏那边但凡有关于王兼明的折子,叫郁仪一并抄录一份,派人给他送去,叫他自己看看该拿什么和哀家谈。”
太后说完这句话,走到香炉边上,拨弄着尚带余温的香灰。
孟司记问:“还有赵阁老的儿子……………”
赵公绥膝下唯有一子,现在军中历练,不在京中。
当时,瓦剌部频频骚扰大齐北境,赵公绥的儿子领了一个中郎将的差事,也算是在军中混得一个功名。
这一次,太后沉默了很久。
“咱们与瓦剌部打了两年了吧。”
“瓦剌部首领名叫脱火赤,的确骁勇善战,今年还不到三十岁。”
太后听罢摇头道:“不知道还要这么打几年。”
赵公绥的儿子名叫赵子息,她曾经在他府上见过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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