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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此话别有深意,太后眼中寒芒渐起。
她从袖中抽出那本仿造的黄册,毫不留情地摔在他面前:“赵公绥,哀家今日留你一命,不代表哀家永生永世都能留你一命,你如今手眼通天,你在税银上动了多少手脚哀家有数你也有数,周朔平为你藏匿了多少银子,还有抚州知府因何而死。
瀛坤阁一把大火,平了你这么多年的烂账,送去宁波的两艘商船里装了什么,宝浙局的监督如何会死在狱中,纵然有王兼明当了替死鬼,哀家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。”
“多行不义必自毙。”
赵公绥起身捡起地上的黄册:“昔年娘娘曾说要与臣共治江山,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排除异己、维护娘娘的慈训,如今娘娘似乎对臣有所误会。”
“误会?”
太后轻蔑道:“误会得多了,就不是误会了。”
她手中有了五军营、三千营、神机营的兵权,又把兵部握在了自己手里,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孤苦无助的母亲。
“兵部的两位侍郎为你请命罢官,哀家知道他们是狡兔死狗烹,自知王兼明被流放后他们也难逃善果,哀家已从他们所求,让他们返乡。只是他们回乡途中,匪寇盛行,哀家只怕他们今生也再难与赵阁老见面了。
“另外,哀家已经将徐奏钧与李克迈两人调入兵部,他们都是羽林军中的老人了,想来能收拾好王兼明留下的烂摊子。”
“明日午后,哀家会放你回去。”太后踅身向门外走去,声音淡淡的飘来,“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她的身量挺拔高挑,一身凤袍加身,气度说不出的雍容富丽。
赵公绥缓缓一揖,以当拜别。
听着她的脚步声走下台阶,窗外锦衣卫叩拜的影子透过窗纸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眼中。
赵公绥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兵部,丢了。
那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爱徒王兼明,难逃一死。
在这华丽的绒毯之下,铺就了多少累累白骨,早已数不清了。
或许有一天,他的枯骨也会埋在这里。
紫禁城是他的登天梯,也是他的万仞山。
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、尸骨无存。
祁瞻徇在奉先殿跪了两个时辰,宝仁中途想要给他拿个软垫他也梗着脖子不肯。
实打实地将这两个时辰跪满。
走出奉先殿时,腿都在打晃。
“我的主子,您实在是受苦了,奴才这就拿药酒给您揉揉腿。”宝仁把披风给祁瞻徇系好,伸手想要搀扶他,却被祁瞻徇挥手拂开,“不用。’
他慢悠悠地走下丹墀,只觉得心里那股气已然没散,一时间竟也想不到该和谁倾诉。
“苏郁仪呢?”他突然问,“朕记得他到吏部去了。”
“是,不过不是给吏部做事,是做的吏科的给事中,其实是归翰林院管。”
“朕去瞧瞧。”
宝仁想劝,祁瞻徇的目光扫过:“这紫禁城里还有朕不能去的地方吗?”
想到他才被太后罚跪,宝仁也不敢再劝:“那奴才给陛下传肩舆。”
“不用,朕走路去。”
*
此刻黄昏已过,郁仪吏部的差事已经了结了七七八八。
陈侍郎给她分配了一间直房,才拿了钥匙给她。
自中进士之后,这一年来不知道腾挪了多少个地方。六部里并不像太后身边房舍那么宽裕,白元震他们都是四个人共用一间直房,谁不出宫回府,谁今夜就睡在直房里。好在郁仪身为女子,陈侍郎额外对她优待了些,她这间直房只留给她一个
人住。
扫了一遍地,又在地上淋了些水用来压一压空气中的灰尘。
郁仪将自己的东西摆在桌上,又把从家中收拾出的两件换洗衣服放进柜子里,以备不时之需。
六部的直房大都小的可怜,三五步就能从东到西。房中不过只有一把椅子,还有一套粗瓷做的茶具,掀开盖子里头积了一层褐色的茶垢。
她又去井亭打了水,把茶壶刷了一遍,泡了些张濯给她的顾渚紫笋。
才忙好,身后就响起了叩门声。郁仪为了散一散房里的水汽,一直没有关门,此刻还以为是白元震:“你借我的水桶我用完了,这就拿去还给你。”
甫一回头,看见祁瞻徇抱着胳膊站在门口,吓得她险些打了茶壶。
“陛下。”郁仪放下手里的东西行礼。
“嘘。”祁詹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“朕悄悄来的,你不要把人都惊动了。”
说罢抬手:“起来吧。”
他拿眼扫了一圈郁仪的直房:“这么小?”
“已经算大的了,陈侍郎说这一间独独安排给下官一个人住,已经算是优待了。”
祁瞻徇听完啧了声:“宝仁,你出去吧,朕同苏给事有话说。”
宝仁暖了声,又顺手将门关上。
郁仪侧身为他让过一条路,祁瞻徇抬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。
身为皇帝,他还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么破旧的屋舍。
适才这一路,他原以为自己心情纾解了一些,可见到苏郁仪之后,他郁结于心的愤懑又涌动了起来。
当儿子的,似乎总是很难原谅母亲的不忠。
尤其在他的心里,父亲曾经如神一般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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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、西窗烛(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