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瞻徇依然记得自己父皇的样子,天子威重,高山仰止,一向是让他心神往之的气质。
赵公绥又算什么?
为何他那令苍生俯首的母后会甘愿委身于他?
郁仪看着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,心中也觉得有些打鼓。
蓦地,祁瞻徇抬起眼看向她:“苏郁仪,你会一直忠于朕吗?”
在郁仪的角度看,她自然以为这是一次君上对于臣子忠诚的确认。
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颔首:“是,下官将毕生忠于陛下。”
祁瞻徇明白这是他上位者对于大臣的逼问,可潜意识里,他依然愿意相信这是真的。
“好。”他满意,“朕相信你。”
他见桌上有茶,抬手欲取,郁仪连忙替他倒了一杯。
“你也喝。”祁瞻指了指她面前的空杯,郁仪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。
茶香逸开在这间方寸大小的直房里,祁瞻徇端起茶盏才欲入口,茶盏的把手竟然陡然一松,半杯茶就这么泼在了他的身上。
郁仪含在嘴里的茶险些被她吐出来,她立刻站起身:“下官该死。”一面拿出帕子来帮他擦衣摆上的茶渍,祁瞻徇黑着脸不说话,宝仁听见动静连忙开门,见到这一幕也吓得够呛:“奴才去给陛下拿件干净衣服。”
说罢指着一并过来的小内侍:“还不快去。”
这里面忙得热火朝天,才将祁瞻身上的茶水擦干净,祁瞻徇便指着茶壶吩咐宝仁:“去将朕桌上的茶壶拿来给苏给事。”
这话听得郁仪愈发惶恐:“多谢陛下厚爱,只是下官鄙薄之人,用不着这么好的茶壶。”
“叫你用你就用。”祁瞻徇道,“一个死物而已。”
说话间,外头传来宝仁的声音:“张………………张大人。”
“陛下在里面吗?”张濯的声音很好认。
“在......在和苏给事讨论、讨论政务。”
祁瞻徇心里暗骂,这个死奴才一心虚就结巴,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心虚的。
“哦?”张濯轻笑一声,“刚好,我也有政务要和陛下与苏给事探讨,能否请你开门?”
宝仁想拒绝,可又觉得拒绝了就好像屋里的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,正左右为难,便听里头皇帝的声音传来:“让张大人进来。”
宝仁如蒙大赦,立刻将门拉开:“张大人请。”
张濯穿着官服,头上戴着幞头,看样子的的确确是从户部衙门里来的。他手中握着卷宗,看也不看郁仪,率先对着皇帝行礼:“臣张濯拜见陛下。”
“免了。”祁瞻徇抬手。
张濯站直身子,目光扫过祁瞻衣摆上的水痕,又注意到祁瞻徇手上握着的是苏郁仪的帕子。
两人一坐一站,苏郁仪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不言不语。
“说吧,张尚书有何事要与朕商谈。”祁瞻徇知道,张濯向来只单独将国事禀报给太后,今日他倒想看看张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
张濯神色平淡,徐徐展开手中的卷宗。
“入秋后,京师以北各县数月不曾降雨,赤地千里,草木凋零。”他手中的卷宗是北方诸县地图,已被张濯圈出几处河流的三岔口:“臣以为在此处多地修建河渠,可以使得旱情稍缓。”
祁瞻徇扫过一眼,的确和太傅们教的八九不离十:“这样的事你得报给母后。”
张濯面不改色:“自然已经报过了,是娘娘命臣交由陛下定夺的。”
他料定了祁瞻徇不会向太后求证,语气平静如常:“以往年经验来看,赈灾的银两以三十万为宜,还请陛下开广济库放粮。”
“就这么办吧。”瞻徇点点头,随后他又指了指茶壶,“说了这么久,口也干了,苏给事给张大人倒杯茶吧。”
郁仪答了一声是,正欲拿一只新杯子,张濯已经缓步走到了她身侧,二人离得很近,近得似乎可以闻到张濯身上淡淡的紫述香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虽如此说,张濯却根本没有拿起茶壶,只是缓缓将桌上郁仪喝过的那一杯茶端在了掌中。
祁瞻徇尚在看卷宗,未曾注意到这边。
张濯背对着皇帝,唯有郁仪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,一时间欲言又止。
帘幕轻摇,树影遍地,芭蕉叶上几秋声。
张濯轻垂眼帘,在郁仪的注视下,慢条斯理地将茶盏中的茶一点点饮尽。
57、西窗烛(一)